放浪形骸说
(1)
很简单,因为我放浪形骸,所以我喜爱这个形容词。
立刻,下面一位油头粉面的老兄自命不凡道:“呸!就你那样子,整个堆骸骨,我还没称我放浪形骸呢。”
“若仁兄您是那个从石头蹦出来,又没事去打白骨精的孙猴子,那我真是一堆骸骨了。可惜您连人模猴样都称不上。”我说。
又一个白发和须眉都搞得缠缠绵绵的老者(他拄着拐,恨不得敲碎我的天灵盖,年龄比我们伟大的共和国都大)道:“好……好小子,有你这样吗?哼,古人告诉我们满招损,告诉我们骄兵必败,中华的传统美德都被你丢光了!”
我答到:“不然我怎么自己给自己封呢?”
(2)
老师的眼镜度数是权威的象征。权威的眼镜在粉沫飞扬跋扈的环境中闪着“智慧”的光芒。
“同学们,就是这个《核舟记》里的佛印和尚。嗯,我认识他。谁能用一个形容词来表现他?”
“老师,放浪形骸”。我叫道。
“对,很好,大家看,绝类弥勒,四个字就淋漓尽致地……“
我在下面窃笑,桌前摆着一本书,是被粉尘铺成的讲台面上的书的胞弟。因为我发现老师“智慧”的话语同样地在那本参考书上闪着。
(3)
“论理,你早该认识我了吧!”
嵇康从黑暗中突然显现出来,像是从黑砚中拖出饱和着墨的毛笔后,逐渐显现出的大理石白字。
中散兄似乎读出《走出魔镜的钱钟书》?
当然,我正从魔镜中走出来。
何为魔镜?
魔镜即为《广陵散》
《广陵散》?但又何以渭之“走出来”。
嵇康幽幽地退入泛着黑潮的空间,又伴随着黑色深邃的声音。
“吾身先死,《广陵散》亦绝矣。魔镜为俗世,放浪形骸者,皆能步出。吾尝打铁桑下,避形迹于尘世,其乐也融融,其乐也泄泄!”
(4)
阮咸优雅地躺在猪圈中,不愧为“竹林七贤”之一,与猪同饮依然有着绅士风度,他的被酒精麻醉了的嘴含糊不清地吐词,混着酒转回肠后的蒸气,喷出这浑浊的混沌世间,那遥远回响着的音符似乎与猪圈内臭烘烘的颗粒跳着圆舞曲伴奏下的华尔滋。
“吾叔阮籍”就是发明‘青白眼遁世法’的那位。一生与世排遣,一生又被世排遣。我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但一种与生俱来的洞察力叫我不停地寻找,据说这种洞察力叫放浪形骸。——别看我满脸写着酒气,贴着啪一下打火机就可以爆炸,但我没醉。刚才说到哪儿了?噢!——接着说,
于是我继承了叔叔的法宝,酒可是一个可人的玩意儿。从那纯净的甘酿的呼吸中我闻到了叔叔的气息,这种气息叫做放浪形骸——很奇怪,为什么都叫放浪形骸——为什么叔叔在奶奶病死之际还坚持下棋;为什么叔叔会为一个莫不相识的兵家女子那么动容地哭;为什么叔叔爱驾车四游,力学孙登之啸技;为什么叔叔的名字会与一个叫嵇康的名字彪炳史册;为什么他又要说天地是我屋,我屋为我裤裆?
“那么,又为什么?”空洞中的传响惊醒早已醒了灵魂的阮咸。他跨上枣红的骏马,去追他心仪已久的姑姑的婢女,只听,
他铿锵地一字一句地答到:“因为,阮家的根性就是放浪形骸。”
(5)
然而,我不姓阮,我姓天下最简单的姓,我行天下最简单的性情。
(6)
称得上那四个字的人,少!少得可怜!是那个过去暗无天日中国上空的星,稀稀落落的,挣扎着不被黑暗吞没却只能被黑暗吞噬!且数一数罢!
祢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粪土曹操面前文臣武将,裸衣骂曹贼,被曹操借刀而杀;
谢鲲,“八达”之一,年少风流,为见美人而折齿,才比曹子建;
王羲之,幼年墨染临川一池,“飘若浮云,娇若惊龙”。少年气狂,神采流溢于笔尖,为郗鉴大傅之东床快婿;
李白,“自称臣是酒中仙”,高力士为他脱靴,玄宗小舅子为之切齿,安禄山与杨贵妃的奸情见之惶恐胆寒,诗仙者,怀把利器却无适之土;
李敖,国民时期风流文人,台湾第一狂人,“文化顽童”,“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人写白话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著作96种被查封,与牢房几乎缘定一生。
(7)
够了,够了。余秋雨先生道:有过他们,是中国文化的幸运,失落他们,是中国文化的遗憾。
诚然,我并不妄想能成为李小白、李二敖、李更白、李再敖、李比较白、李有些敖。他们都已经跳出了古今礼义的圈子,正是所谓的与世隔绝。
我却处在这个圈子的边缘。两全其美未必是一件好事。跳下去必是粉身碎骨,在冷峭的悬崖边上,因为我的份量还承受不住那一阵阵的风,摇摇欲坠,如临深渊。但是退却一步又未必是我心所愿,退了那一步,悬崖底的鲜为人知的奇花烂漫被我的懦弱所抹煞了。退了那一步,面对的尘世的喧嚣,弥漫的灰……
因此,我只有选择摇摇欲坠,是放浪形骸者的必然选择,于是,一种独特的人生风范果真便从这个世界的挤压中飘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