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结
心有千千结
崔威
人已经来全了,爷爷还在等。他半眯着眼,死死地盯着敞开的门。人们站的站,坐的坐,或是盯着爷爷看,或是也盯着门,或是目光游离,偶尔擦擦眼睛。屋里十分安静。
亲戚朋友都在这,爷爷等谁呢?是他的战友吗?以前听爷爷说,他十几岁当兵,怕打仗,有个人就一直带着他,还为爷爷挨了一枪。之后他随着部队去了南京,曾多次托人送钱给爷爷,而后却断了联系。爷爷和老人们聊天时经常念叨他的老战友,担心欠得太多这辈子没法偿还,担心他有什么意外,担心再也见不上面。可是那位战友怎么会知道爷爷将离人世呢?爷爷此刻还抱着一线希望吧!
或者是在等六队那个老人吧。爸爸小的时候,南边河上只是一根木头连接两岸。有一回爸爸过桥,尽管是从桥上爬过,但离对岸还有两三米多的时候掉了下去,六队的那个老人当即跳下去,救起了我爸爸。爷爷让我爸爸认那个人做干爸,但那六队的头脑不灵活,只是摆手不要。以后每逢农忙,他还都要抽时间来帮爷爷的忙,给他报酬也不要,只是吃几顿饭,爷爷对此很感激。只是六队的老人已经十多年前就不见了,爷爷还在等,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吧!
是等他的另一个儿子吧!那个大伯是爷爷和另一个女人的儿子,家住在海边,离城有几十里远。那个大伯的儿子曾去广西、云南那边找媳妇,花了几千元钱。回家宴请宾客又花了很多钱,结果发现那个女的先天性不孕不育,全家人很绝望。那时爷爷正在治食道癌,他让爸爸给了大伯一千元钱,那个大伯却没有什么表示。我想他们间有什么矛盾吧,这个没人告诉我。爷爷此刻大概在等他吧!
此时爷爷胸部的被子起伏变慢了,爸爸轻轻地握住爷爷如柴木般的右手,问“爸,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众人都安静下来,爸爸把耳朵贴到爷爷嘴边。
那一刻感觉过了好久,爷爷的嘴艰难地翕动,被子缓慢地上下起伏,忽然那被子停了下来,爷爷的眼睛也闭上了。
屋里有了哭声,有人问:“老太爷说什么了?”
“说……要……要善待他人……”,爸爸哽咽着。
我也潸然泪下,忽然想起了那几句词:“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心有千千结
孟婧婧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一语中的。
情感曲折缠绵似丝,错综复杂似网,缔结难解似结,就是这样一张网,它网住了你的心,你的生活,你的人生,而你却永远无法挣脱,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太多的物纠结着你、我、他,千丝万缕。
你——我的母亲,爱着他——我的父亲,可你又恨他。爱他因为他的体贴,他的温柔,他的相守;恨他,因为他的木讷,他的寡言少语,他的贫穷。
你不顾家人反对选择与他厮守,却不甚了解,这样的选择带给你无穷的烦恼。结婚,置房,你们借的钱;孩子出生,你们还是借的钱。他只是一名普通工人,你更无一技之长。一家三口,柴米油盐你要愁,孩子生病住院你要愁,人情往来你又要愁。原本光鲜嫩滑的眼角,爬出了一丝鱼尾纹,你对着镜子,流下了婚后的第一滴泪。你曾多次回到娘家门前的那条马路,扎着方巾,假装路人漠然走过,可他们并不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行人,你内心纠结想回去却又丢不下他和孩子,可是如今的生活却又让你无法忍受。
后来他知道了你的痛苦决定外出打工,赚更多的钱,让你轻松下来,于是他瞒着你找到了村里的建筑队的工头,找了份水电工的工作,趁你不在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外出了。到了之后,才打电话给了正在家里等他回来吃饭的你,接到电话你本怒气冲冲,可一听他出去了,你又舍不得的“吧嗒吧嗒”直掉眼泪。你怨他不跟你商量一下就这么走了,可你又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无尽的爱,心里分明暖洋洋的。
他走后,起初你们每天都有通电话,可后来因为长途电话太贵改成每周日打一次。有时想他了却又不敢打电话给他,怕他不顾一切赶回来看你,你只好每天数着日子等着周日早点来临,又是坐在电话旁,到约定时间他还没打回来,你担心不已,有点泣涕涟涟,接到电话了,分明一阵喜悦涌上心头,却又装着生气般,撅着小嘴,跟他嚷嚷一番……
而我,看着这一切,虽然懵懂,但却幸福洋溢。
我想,在你的心中:对他的爱,是绵延的真丝;对他的恨,是易断的呢绒;对他的念,是纯洁的棉线;对他的怨,是短小纤维……
它们窜啊窜,扎啊扎,编成了千千结,罩在你的心头。
心有千千结
高原
我生活的小镇有一座古塔,相传,当年的县官尉迟敬德为出港的船只指引方向,临海树塔,上悬明珠,起名为海春轩。
多少年过去了,那座古塔就那样默然注视了小镇上百年的光阴,而如今当我以一个游人的身份再访古塔,却不知是喜是悲,是欢唱一曲还是黯然神伤。
海春轩塔,不似双雁塔那般凛然,蕴藏佛的智慧,闪耀神的灵光,甚至不似雷峰塔那般有曲折离奇人蛇相恋的爱情故事为它奠上厚重的底蕴,不似白塔在阳光下的夺目,有的只是一身青灰,一袭素衣的朴质包裹。然而当年它也曾立于波涛汹涌,浪潮澎湃的海边,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可以想象,那离港的船只起伏海面,迷失方向时,渔人定睛而视,远方正有一盏明灯指引他归家的方向,这是何等的温馨,何等的美好。中国自古就有官爱子民的见证。想到这里,心里煞有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欢喜,仿佛那悠悠千年的中华灿烂文明的历史都在此刻发出炫目的光彩。
再访古塔是一个深秋的傍晚,它的四周大片的树木已然光秃秃地直立。血红的夕阳映照青砖上的灰尘,就连秋风也停止呼啸,安静地驻足每一粒历史尘埃。此刻,我似乎感到一种压抑,一种窒息。我寻古塔上的明珠,却寻来了一段难以启齿的陈年往事:当年,日本侵略中国,横生出许多英雄豪杰,他们为了祖国抛头颅洒热血,却也滋生许多卑鄙苟且的卖国贼,他们卖掉了塔上的明珠,卖掉了自己的良心,卖掉了中华民族千百年来世代传承的不屈风骨。秋风中,我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心里满是伤痛,满是焦灼,“东亚病夫”“支那”“猪”,这些名词一个个的蹦在眼前,中国人就是这样一步步由一个傲岸不屈的人演变为四肢着地,只会发出呼噜呼噜声的畜牲的。满心的悦然已然消逝,满怀的愤恨也随风而去,此刻,我的心郁结着难以言说的感觉,此刻,我只想驱车离开,找一个无人的地方,蒙住自己的头,蒙住自己看得透彻的心灵。
古塔矗立,依然默视一切,我幡然醒悟,原来一切都不是古塔的错,我也并不需要隐藏历史的灰尘。三往古塔,灿烂的阳光正直视它的每一寸肌肤,人们立于古塔之下,早已淡忘一切,有的只是民族崛起的欢乐和祈求和谐的美好心情。
我,以一个游人的身份直视古塔,直视历史,让心中每一处结都紧紧地拴扣着,也让悲喜自然的来临,无论忧乐。我们只有面对,无论风雨,我们只有承载。
心有千千结
季程灿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这首《山园小梅》孤峭浃澹,奇句迸发,脍炙人口,堪称千古绝唱;隐居山林湖水超然物外,拔脱红尘,淡泊宁静,可谓卓尔不群。
然而,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一直在苦苦思索:千百年来,我们敬仰不已、诚服不已、称颂不已的隐士精神在历史的长河中是否是一个错误?
《山园小梅》留传至今,的确是后人的侥幸。照林和靖随作随弃的一贯做法,这首绝唱不知早已散落何处。有人问:“何不留以示后世。”答曰:“我方晦迹山林,且不以诗名一时,况后世哉?”在旁人看来,这话说得高洁,说得淡泊。而在我看来,这恰恰是国人的不幸。
在社会上受了阻,碰了壁,扮作个隐士是最容易不过的了。吃了闷葫芦,屁股一拍,不干了,倒是干脆得很,却也放弃了一份社会的责任。
余秋雨评说:“寒窗十年,博览经书,走到了文化的最高点,却与社会交手不了几个回合,便又把一切精华埋进一座座孤山。”
我们太容易被山水迷惑,那波光一闪,嫣然一笑让我们的价值判断迷迷茫茫,含含糊糊,常常失去理性的思考。
隐士的人格固然毋庸置疑,但他们以成全个人的人格而使社会文明一次次陷入孤独。时代也许黑暗,那需要引导;君主也许昏庸,那亦需匡正。怎奈得个一走了之?
心中的结点剪不断,理还乱!
想到了死谏之士。他们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关龙逢谏夏桀而被斩首,比干谏商纣而遭剖心。他们敢于与黑暗碰撞,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其实,暴君也未必不可以说服。嬴政杀害假父,有嫉妒之心;摔死两弟,有不慈之名;迁母雍城,有不孝之行;划刺谏士,有桀纣之举。然而终于被茅焦说服,那是谏者之功。
其实不充谏士也可。阮籍也同样蔑礼法而崇放达,越名教而任自然,弃经典而尚老庄,非汤武而薄周礼,但他不忘世事,不忘责任。怎能想林和靖那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心中的结点总算被解开。
新时代我们需要的是开放,不是封闭;是碰撞,不是逃避。我们每个都应在文明的史册中书写或浓或淡的笔画;我们每个人都绝不能仅仅留下几片梅瓣,几支鹤羽,像书签一样,插在历史的书页中。